這麼好的朋友

節錄自《愛爾蘭短篇小說精選》          陳蒼多 譯

作者簡介

  依坦.達莉(Ita Daly, 1945-  )生於雷翠姆郡,第一本短篇小說集《穿紅鞋的女孩》(The Lady with the Red Shoe)出版於一九七九年。作為愛爾蘭新生代作家中的佼佼者,她的作品以描寫女性心理見長,這篇〈這麼好的朋友〉是她的短篇代表作之一。


這麼好的朋友

  雖然一切都發生在兩年多以前,但現在我一想起艾迪絲,仍會感到痛苦。我的丈夫說我很愚蠢,我應該早就淡忘這件事了。他說,我的態度是自我縱容和戲劇化的表現,還有,我以這種方式表現出過度的反應,正是典型的我。除了丈夫安東尼以外,我沒有告訴別人,我認為這是我所受到的傷害的一種衡量,甚至無法向任何其他人提起。我不認為自己是過度反應,只是我承認:當我發現一個新朋友或一個可能的朋友時,我會很容易顯得興奮。這聽起來可能好像我是沉溺於永恆的青春期之中,但是縱使是如此,如果我遇到一個自己感到真正情投意合的人,我還是會禁不住雀躍萬分。
  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是因為我的生命之中幾乎沒有真正的朋友。我這樣說並沒有自憐的意味﹔我知道這種精神的親和力是一種很珍貴的特性,所以只要有可能去發現這種特性,我就有充分的理由感到興奮。我只在同性的女人之中曾發現過這種特性。
  我並不曾缺乏男性朋友。我的生理外表很顯眼,似乎能夠吸引男性朋友,並且在我結婚之前,我總是有四、五個男人在我身邊徘徊,等著帶我出去。我不否認這種情況使我感到滿足──在性方面令人到刺激,並且對一個人的自我也有好處﹔但我不曾感到有可能跟這些男人之中的任何一位有真正親近的關係。我跟安東尼已經結婚五年,並且我也真正喜歡他,但甚至他也有一半的時間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而我也有一半的時間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整體而言,男人並不複雜。你讓他有得吃,有得睡,並且贊助他們眼中的自我,那們他就會十分滿足。他們在一種關係之中只要求這樣,並且對他們而言,身體的親密是唯一要緊的事。他們似乎不感覺到需要這種內在的交通﹔只要他們的身體很自在舒適,他們就會很快樂地的生活下去。我不像他們披露我的心事。我在結婚的最初幾天,有一次試圖向安東尼透露心事﹔可憐的親親,他顯得很不悅,認為我一定是懷孕了。大家都知道,懷孕的女人都會表現各種奇異的突發興致。
  你現在可能認為我不喜歡男人,但你是大錯特錯了。我確實喜歡男人,並且我確知:與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一定比與一位同性朋友生活在一起容易多了。男人很容易討好,很容易受騙。如果某一個男人打生命看成是一種不複雜的高爾夫球戲,只是在坑漥中度過奇特和難受的時刻,那麼這樣的男人消磨日夜的時光,整體而言是很具治療效果的。我只指出男人的缺點,而在指出他們的缺點時,我也知道我的看法可能只是我的怪癖而已。
  無論如何,現在就回到艾迪絲身上吧。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兩年多以前發生一次炸彈恐嚇案的時候──那期間有一連串的炸彈恐嚇案在進行著。我結婚以前一直在鑽研法律﹔我通過了前兩次考試,然後離開學校,結了婚。大約一年後,我決定找一份工作,當律師的助手,因為我整天無所事事很是無聊,並且我也認為「保持實力」是一種很好的想法。如果我決定回到大學取得資格,那就會比較容易了。
  我找到工作的那家事務所,辦公室位於威斯特摩雷蘭街一間古老房子的頂樓。辦公室中有一種狄更斯小說中的邋遢和髒亂氣息﹔只是我知道這家事務所生意很好。事務所的成員有克利先生父子與布朗先生,當然還有五位打字小姐與我自己。布朗先生是抑鬱不得志的那種普通人,他特別感謝克利先生提拔他──從卑微的助理提升到有充分資格的律師的高職位。他整天都在老闆後面團團轉,搓著手,滿臉憂慮的神色,並且──就我所能看出的──讓自己成為大家討厭的對象。克利父子是科倫巴納斯的爵士,身材高,不愛講話。他們瘦弱而灰白的臉上長個一對狡猾的灰色眼睛,總是穿著類似牧師所穿的灰色三件式西裝。有一天小克利先生大膽地穿了一見黃條紋襯衫,結果引起相當的騷動,但這次反傳統的表現想必是沒有得到贊同,因為第二天以及以後的時間,他又恢復穿著標準的警察藍色襯衫。
  辦公室的打字小姐都是很好的女孩子。我跟她們不怎麼打交道,因為我有自己的房間,只有在我有工作交給他們做時,才看得到她們。最初,因為我是辦公室中唯一做其他工作的女性,所以我都試著在早晨跟她們一起喝咖啡。然而此事並不很圓滿。她們感到不自在,我也是。我不知道要跟她們說些什麼,而她們也顯然等著我離開,以便能夠再度閒談他們的男朋友、舞會和流行音樂。我們之間年齡的差距大約是六歲,然而我卻感覺到好像隔了一代。因為缺少接觸的緣故,我幾乎沒有注意到艾迪絲的存在──雖然她在辦公室工作將近六個星期之久了。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炸彈恐嚇案發生的那一天。
  那年冬天我們受到炸彈恐嚇的困擾,特別是這一天的這一件恐嚇案使我們惱怒──也就是同一個星期裡的第三件。我們魚貫走出建築物,默默地,就像我們兩邊的人一樣。這種事情的新奇性已經減退,而這種經常發生在冬天午後的突襲,也開始使人們生氣。那天天氣奇冷,我覺得最好是去喝一杯:這樣似乎比站在陰冷的空氣中閒談來得有意義。於是我越過橋,轉向一間小酒店,是我以前在同樣的情況下所發現的一間小酒店。我坐在那兒,啜飲著一杯熱威士忌,享受悶熱的暖氣,這時我剛好看到坐在我對面的女孩。她看起來有幾分面熟。就在我懷疑她是否就是辦公室的打字小姐時,她也接觸到我的眼光,對我回報以微笑。是的,我記起來了,她確實是辦公室的一個打字小姐,既然她已經看到我,我就不得不走過去找她。我本來不想這樣做──我一直期望享受美好而安靜的小酌,不必費神去跟別人談話。但我不能表現出如此明顯的無禮行為。「你是跟克利和布朗做事。」我開始說,在她旁邊坐下。
  她的微笑顯得很膽怯,幾乎是受驚的樣子。
  「是的,沒錯。你是赫伯特太太,我知道,因為其他女孩子告訴我──我自己在那兒的時間並不很久。我的名字叫艾迪絲.杜根。」她又說,並且伸出她的手──我想是很拘禮的樣子。我們靠邊坐著,兩個人都顯得不自在。我正在想著自己能夠談些什麼,然後我看到一本《大亨小傳》(美國作家費茲傑羅所著的小說──譯註)攤開在她面前。很好──至少這本書可以成為一種共同的話題。
  「請叫我海倫好了,」我說:「凡是蓋茲比(《大亨小傳》中的男主角──譯註)的朋友都是我的朋友。你喜歡史考特.費茲傑羅嗎?」
  「喔,我喜愛他,我認為他很偉大。他太棒了。」
  她的臉亮起來,我當時看出她是一個多麼好看的女孩。我前面提到,我自己有一種顯眼的吸引力。我知道自己本身並不好看,所以我相當依賴巧妙的化妝所產生的效果。因為我有紅色的頭髮和綠色的眼睛,如果大膽地化妝,我就會使男人在街上駐足而視。我現在可以看出:艾迪絲完全不像如此。她又矮又瘦,小小的臉蛋半隱藏在沉重的暗棕色頭髮下面。你可能會走過她身邊而不看她一眼,但是如果停下來看第二眼,你就會發現:她的五官雖然是屬於小格局,卻是搭配得很精巧,皮膚有一種半透明的光澤,還有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深沉、柔和而平靜。雖然我吸引酒保不斷的注視.但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艾迪絲是我們兩人之中比較優雅的一位。她也是很迷人的女孩,顯得羞怯,說話低聲下氣,然而卻沒以那種時常伴隨羞怯而來的窘拙和裝腔作勢。
  然而,雖然她好看的外表與魅力使我感覺愉快,但使我興奮的並不是這些。使我興奮的是:我體認到自己可以跟她談話。打從開始,打從我談到費茲羅傑時,我想我們兩人之間就意識到彼此立即在進行溝通了。我們在那一天一直談到下午很晚的時間,並且我們越談,越發現我們想談。不僅我們有共同的價值、觀點和興趣,並且我想我們兩人也體認到一種內在的認同,一種一致性。我知道自己永遠不必對艾迪絲作假,她會一直了解我想說的話。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建立起一種緊密的關係和一種感應,我知道我能夠愉快的期望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將一起談話,共歡笑,同哭泣,我已經發現了一個朋友。
  女人們愛他們的丈夫嗎?我時常懷疑。我愛安東尼嗎?我知道我喜歡他,並且也感激他,我經常感覺到自己想保護他。但是愛呢?你如何能夠愛一個與你如此「分離」的人?我們舒適地生活在一起,但彼此之間卻分得很清楚。是安東尼要這樣──但是如果我告訴他說,是他要這樣,他不相信。夜晚的時候,或黎明的第一道亮光出現的時候,我躺在床上,安東尼那被愉悅所折磨的柔軟身體躺在我的懷中,此時我體認到:他正在經歷他自己最深沉的經驗。他的身體會顫動,他的孤絕是完全的。有時我對於他獨占性的熱情感到很驚奇──雖然我是很清楚:這種愉悅其實是你所不能共享的。我知道,因為我自己對於歡愉並不陌生:我在腰部感到一種興奮,在內臟中感到一陣熱氣。但我總是提高警覺地自問:就僅止而已嗎?安東尼完全屈服於他自己的肉體,並且事後對我表示強烈的感激,所以我知道:對他而言,這是我們接觸的所在,是他延伸到我的身體的所在。我被遺棄在冷冷的外頭。
  但我跟艾迪絲不只見一次面。安東尼應該感激艾迪絲,因為由於她的來臨,我才不再折磨他。他不必在晚上注視著我淒清地坐在優雅的客廳裏,打擾他看晚報的單純樂趣。我不再突然無緣無故責罵他,抱怨自己無聊、沮喪、孤獨。艾迪絲變成我愉悅的來源。不久,我們就每天一起吃午餐,我會在下班後載她回家。她不久就向我透露:她遇見我之前在辦公室裏並不快樂,因為其他女孩都不願意接受她,就像她們不願意接受我。只是我必須公平地說,就這兩種情況而言,我想其原因是:打字小姐明智地體認到我們和她們之間存在著本質上的差異﹔我們與她們之間沒有共通的地方。
  首先,她年紀比她們大。她告訴我,她曾是大學三年級的哲學系學生。顯然她曾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學生,希望享有學術的生涯。她十分快樂地辛勤工作,期望達到自己的目標,但是有一天,她母親在完全無意的情況下尋找火柴時,在她的手提袋裡發現一包避孕藥。艾迪絲告訴我說,使她父母震驚的,並不是此事意味著她跟一個男人或不只一個男人上床,而是此舉表示她居心不良。年輕的女孩確實常常會墮胎,這是錯誤的行為,應該受到處罰。但是,如果有一個人,尤其是父母細心養育長大的女兒,竟然事先準備避孕藥──這種工於心計意味著更加嚴重的邪惡。於是父母在那天晚上把她趕了出去,並且叫她永遠不得踏進家門一步。
  「我最後悔的事,」艾迪絲說:「是我傷了他們的心。他們自己受到不同的教養,你不能期望他們了解。他們自然會有那種反應。但我確實喜愛他們,我真的不想使他們痛苦。我確實知道他們的怒氣會平息下來。我必須給他們幾個月的時間,然後我希望一切都會沒有問題。我必須更加小心。但是我確實想念他們,你知道──特別是媽咪。」
  我認識艾迪絲大約六個星期時,她把我介紹給德爾肯。她曾幾次提到他,我猜想:一但德爾肯有檢定考試合,他們就會結婚。德爾肯是學機械的學生,我第一次看到他時非常驚訝。我無法了解(事後也一直無法了解):像艾迪絲這樣敏感而聰明的人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邋遢的人。他確實是一個邋遢的人,粗陋的六呎二吋身材、紅紅的臉、鬆弛的嘴,表現出溫和而顯然無止境的自信。我遇見他的那一晚,他是下班後來接艾迪絲,艾迪絲要我留下來跟他們喝一杯。他帶我們到一間多風又幽暗的酒店,在買了我們的酒後,他就坐在我對面,以不贊同的眼光凝視我。
  「你認為,」他問:「南非的情勢如何?」
  我以後發現,德爾肯在整個中小學期間,以及大部分上學的日子,都是游泳冠軍,所以接觸觀念的世界較晚。但他並不因為起步晚而羞愧,他似乎決心要彌補失去的時光。我必須承認,我發覺他的熱心令人厭煩,並且我也討厭他以隨便的方式打發艾迪絲的評論。我不知道:當他發現婦女解放運動時,情況會如何?如果幸運一點的話,他可能拒絕與艾迪絲結婚,如此來解放她。
  同時我體認到:艾迪絲不會很歡迎我所可能說出的任何批評言詞﹔我最好小心,不要激起某一種狂熱的情緒。所以,當第二天她問我的想法時,我就告訴她,我發覺德爾肯很有趣,我想請他們盡快來我家吃飯,見見安東尼。我們把時間定在第二天晚上,並且我說我會去接他們,因為德爾肯沒有車子。我小心地計畫自己所要準備的菜,並且要安東尼準備一瓶特別的紅葡萄酒──那是一個特別的場合。這時,我很高興自己嫁給了一個酒商,因為安東尼能夠拿出最奇妙的酒,保證會使得別人在社交上相形見拙,保證可以帶動熱絡的社交。我確實想讓艾迪絲快樂,讓她喜歡我的家、我煮的菜、我的丈夫。我不想使她留下深刻印象──我無論如何知道象徵財富的裝飾不會使她動心──但我想給她一點什麼,與她共享我所擁有的一切。我怕她會感到厭倦。
  但我其實不必擔心。那個晚上的情況相當成功,安東尼和德爾肯似乎立刻就彼此喜歡起來了。安東尼是一個最寬容的人,他不能了解我對人們所表現的那種激烈反應。我不認為他很注意到我對別人的激烈反應。只要他有一頓好菜可以吃,手中有一枝不錯的雪茄,他就會願意整夜聽你講各種廢話。我那個晚上很高興,因為他似乎對德爾肯的冗長獨白顯得很有興趣,明智的點著頭,時而插進一句「真的──多麼有趣」。以後,他告訴我說,他認為德爾肯是一位「很嚴肅但卻十分高尚的人」。
  我讚賞他那晚的寬容,因為我認為這樣可能解決一個難題──我看出這個難題就要出現。我沒有興趣聽德爾肯一個人發表言論:另一方面來說,如果我隨心所欲經常與艾迪絲見面,如果我帶她去看電影,聽音樂──甚至是在假日,那麼,我知道德爾肯會開始討厭我,可能會認為我是在獨占艾迪絲。但是,如果我能夠安排這種「四人關係」,那麼安東尼會使得德爾肯快樂,而我也會獨自擁有艾迪絲。
  想著這種遠景,我是多麼快樂啊!我越常見到艾迪絲,我就越讚賞她,喜愛她。她有一種安靜和沉著的氣質,我認為這種氣質特別吸引人──我自己是一個聲音很刺耳的女人。我總是尋求成為人們注目的中心。雖然我努力要去除這種缺陷,但我知道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糟。然而艾迪絲確實喜歡聽別人講話。她在聽你講話時,你知道她確實在考慮你說的話,不只是在等待機會說話。我想,我對艾迪絲所講的話,多過我一生之中對任何人所講的話。我從我們的談話經驗中得到了想當大的歡悅。這個世界忽然充滿了可以討論的事物、人和觀念。我只想享受我們的談話所讓我感覺的興奮之情,我以狂喜的心情期待我們的見面。我也喜愛為她買東西。我總是喜歡送別人禮物,但因為嫁給了安東尼,我的愉悅感覺變得遲鈍了。不過請注意,我想不只是安東尼一個人如此,大部分的男人都會是一樣的。你只能為一個男人買一定數目的襯衫,然後──然後又能怎樣呢?但是就艾迪絲而言,可能性是無止境的。她衣服穿得很糟──我認為她不曾想到自己的外表是什麼樣子。但我看出她的美所具的一切可能性,我想到要打扮她,心中就覺得自己像一個創造者。一條圍巾可以突顯她潔淨的皮膚,一件薄紗上衣能夠強調她頸部的細緻線條──這是我在她的外表方面所能做的改變。當然,我必須小心,不要觸怒她,因為我知道:像她這樣敏感的人,可能因為這些禮物而感到不舒服。所以我有時候會騙她說,我買了一件衣服,但卻不合身,要她接受,幫我解決一個問題。或者我會以十五鎊的代價買一個皮包,然後以一鎊的代價轉讓給她,說是我以廉價買到,但顏色不適合。
  為了創造出這樣新的艾迪絲,我重新喚醒自己對服裝和化妝品的興趣。我似乎長時間一直在打扮自己和化妝自己的臉。以至於覺得自己都可以在睡眠中這麼做了,並且也在不久以前已經厭倦自己了。何況,把我自己很明顯的人物角色呈現給世人是一件很直率的工作,所以我在打扮艾迪絲時所表現的精巧,在我身上用不上場。當艾迪絲看到她新的自我出現時,她也感興趣了。我不知道這件事會如何影響她對德爾肯的態度。一旦她開始體認到自己是多麼漂亮的女孩,她難道不會也體認到德爾肯是多麼的邋遢,因此而跟他絕交嗎?我並沒有更常想到德爾肯。他正忙著準備期末考﹔當他有時間跟艾迪絲出去時,他似乎很高興來跟我們吃飯,或者到安東尼的俱樂部。安東尼甚至讓德爾肯對於酒發生興趣。他們坐在那裡嗅著酒杯,細細品味著,我們也坐在那兒,一面喝酒一面吃吃笑著,以一種最不像鑑賞家的方式大口喝完太多的酒。艾迪絲和我兩人都同意:我們對於酒幾乎一無所知,但卻知道我們喜歡什麼。有時,趁德爾肯在用功的時候,我會去艾迪絲的公寓找她吃晚餐,我們會喝完一瓶廉價的酒,享受著這種酒,就像享受任何稀有的「百根第」葡萄酒一樣。如此我們之間就有了一種緊密關係,並且我們也經驗到一種美好而舒適的粗俗感﹔當然,德爾肯會基於知性的理由反對這種粗俗感,而安東尼則會基於社交的理由不贊成這種粗俗感。
  我很快樂。這種狀態必須你親自置身其中才能體認到。在我遇見艾迪絲以前,我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不快樂。我知道自己經常厭倦,並且時常感到孤獨。我覺得生命之中缺少了什麼,並且有很多善意的女性朋友經常告訴我說:我所需要的是一個寶寶。然而,我在本能上知道:情況並非如此。我經常反抗「成為母親」這個想法﹔我無法想像自己懷中抱著寶寶,平靜地看著這個世界。現在我知道我的保留是正確的:我可能會成為一個很不合格的母親,我不會充分發揮自己的資質。我在那段時間只需要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的朋友。
  但生命的律則似乎是:在獲致一定程度的快樂之後,烏雲就開始飄過一個人的伊甸園。我不知道艾迪絲和我自己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因為我的快樂狀態已經開始使我的知覺變得模糊,並且我也不像本來應該的情況那樣意識到艾迪絲的一切反應。然後,我注意到她的改變,她開始找藉口不跟我一起到我家。我要她去聽音樂或演講,她就說,不,謝謝你﹔她有別的事要做。她也變得很容易生氣﹔在我開始談一件事情的時候,她會突然打斷我。然後她開始在辦公室避開我(或者我是這樣認為),開始在午餐時間自備三明治,說她沒有時間出去吃午餐,因為她正為克利先生做額外的工作。
  我確知自己並沒有一直在想像艾迪絲的態度,並且我不再欺騙自己說:一切都跟以前一樣,於是我感到很不安。我想,使我最感到不安的是:我無法說明他的行為。我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上最機智的人,但我感覺到:艾迪絲和我很是親近,所以沒有必要假裝﹔無論如何,我記不起自己曾說過什麼可怕的話,使她因此不想見我。
  有一天下午,我感到很憂心,竟然在辦公室哭起來。小克利先生當時跟我在一起,現在想起來,我當時是使得這個可憐的人兒嚇得不知所措,因為他告訴我說,我看起來很累,並且要我立刻回家,第二天,(星期五)不用來上班。那個週末我想了很多事。離開了辦公室,我變得平靜,開始想著:如果我保持平靜,事情自然就會解決。可能,我太常見到艾迪絲,如果我離開她一段時間,一切又會再度正常起來。
  我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就堅持我的決定。我還是對艾迪絲表現得非常友善,但我不再要她跟我一起到什麼地方,並且我開始比辦公室其餘的人早半小時吃午飯。這是很困難的──我是說保持這種冷靜的漠然,但是我知道這是唯一的途徑。然後,有一天早晨,當我正把外衣脫下時,一位打字小姐匆匆走進我的房間。
  「不是很可怕嗎?你聽到了嗎?」她說。
  「沒有。是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艾迪絲.杜根的母親昨天晚上意外身亡,是在越過馬路時被一輛巴士輾過。她當場喪命。可憐的艾迪絲精神崩潰了。我們無法讓她停止哭泣。」
  天啊,多麼可怕。我感到全身虛弱無力。艾迪絲現在一會有什麼感覺吧?我知道她愛自己的母親,而她母親竟然在我們還沒有合好前就喪命……在痛苦之外,她一定還有罪惡感。我知道我必須去找她。我又穿上上衣,向一位打字小姐要了她母親家的地址,然後離開,甚至沒有告訴克利先生要到哪裏去。
  她母親家的房子顯得很邋遢,只有一邊相銜接,外面的綠地裏有一些晦暗的花朵掙扎著要活下去。有一個男人來應門,我想是艾迪絲的父親,他把我引道前面的房間,我看到艾迪絲坐在那兒,臉色蒼白,身體僵硬,眼神茫然凝視,她抬起頭,對我露出冷淡的微笑。
  「艾迪絲,我能說什麼──」我開始說,但是她搖搖頭打斷我。
  「我知道,真的沒有事。我知道,你來看我真好。」
  在那間前面的客廳中,她說的話聽起來微弱而冷漠。
  「哦,艾迪絲,可憐的艾迪絲。」我跑向她,雙手抱著她,吻她,為的是安慰她。忽然她掙脫我的懷抱,摔開了我。她跑到沙發的後面,站在那兒,身體顫抖著。
  「離開這兒」她叫著:「不要管我。你走開──你這個怪物。」
  我努力想說些什麼,但她開始以尖叫的聲音說出一些語無倫次的話,是關於辦公室的女孩,以及她自己多麼愚蠢,還有,我怎麼會找上她?我走上小徑時,還可以聽到她的尖叫。
  她沒有回到辦公室。安東尼認為她可能已經跟父親合好,要待在家中照顧家庭。我為她擔心,因為我認為她母親的死所造成的衝擊,一定已經使得她的心智狂亂了。我還能如何說明:她那一天在前房以喊叫的方式說出可怕的事情。
  然後,大約一個月之後,有一天下午我走在格拉夫頓街,看到她朝著我的方現前進,她也看到了我。當我們接近時,我伸出手,她直直看著我的眼睛,露出冷漠的敵意。
  「哈囉,海倫。」她說,聲音十分鎮靜:「我很高興這樣子見到你。你知道,我要你了解:我那天說的話是真的。我那天並不是歇斯底里,也不是諸如此類的發作。我不想再見到你,永遠。」然後她走開,繼續走向奧康內爾街。
  她走開時,我感到到自己的胃部在翻攪。我覺得自己回不了家,必須站在那兒,站在格拉夫頓街,恐懼地佇立在那兒不動。我扭動身體,轉動身體,像是籠子裏的一隻動物,不想面對一個事實,不想承認這件事:艾迪絲大聲說出難聽的話,並不是因為她心智暫時錯亂。後來我終於回到家裡,把這件事告訴安東尼,安東尼拒絕討論此事。他說,我只有把整件事情置身事外,完全忘記它。但是,我如何能忘記呢?我如何能聳聳肩就把痛苦和愉悅打發掉,好像事情未曾發生過?我無法這樣做,我無法消除自己深沉的喪友之痛。你知道,我們曾經是那麼好的朋友,艾迪絲和我。這麼好的朋友。

沒有留言:

我一個人排擠全世界!

不想要感性,不想要感傷,情願用粗俗包裝,自在的隱藏。

最近在玩一款08年的老遊戲《無間特攻》(Army of Two),第三人稱動作射擊遊戲,以「雙人合作」為主題。森森地有踵會掉坑(或更慘,自挖坑)的感覺,背對背什麼的也太爽!完全死穴啊!

每次都希望可以失去意識倒下,結束痛苦,可是越這樣想,身體就越繼續行動,仿佛在說:別傻了,以為這種程度就撐不下去了嗎?

If your painting come to live, what would you draw?
"A happy myself."

Only Fanfiction, not Impossible.

已學會:承受壓力,不給壓力。接受命令,不與反抗。為他人淚流,不為自己流淚。人生如屎,當作美食。

I have our way to do something even it's not right and it's nothing about your business.

人生就是,遇見很多人,忘掉不少人,懷念某些人。

人人都是夢想的實踐者。

"Worst day I can remember was in a hospital."
"What day was that?"
"The day I was born."
- Powder (1995)

如果你沒有做過別人的工作,那你怎麼有臉說別人的工作很輕鬆?

If you're never did the work what other people did, then how can you say the work is easy?

有狗的地方就有狗屎,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渣。

部隊果然比想像中的更煩,算是有料到了orz

小時候看《當風吹起的時候》圖畫書,跟國小時看《美麗人生》電影一樣,根本看不懂。長大後才之後,好痛。

這個世界是有道理這種東西存在的。雖然根本不適用於同人創作(!)

班長的屁屁讚!

我才不要寫世界上最偉大的故事,我只要寫可以逗人笑出聲的小故事。

『就算走別的路也沒關係,繼續走下去就好了。』

人人翻譯有當年,憶起少時羞遮面。

在每個狂熱的階段都有可能交到朋友,但新朋友不一定會知道也不會有興趣知道我幹過什麼,並無特意切割之意,只是有時候過去與當下毫無牽連,不講也不會有人查覺。小的沒有特長也不是很冷靜,如果那樣覺得,只是你還不夠了解我而已。

歐美翁哩突發成功!雖說人生第一本居然是突發,啊這些都XDrz

簡直就是海底火山口旁的盲蝦。

「我該走向祖靈的獵場,還是進入日本的神社?」
「那都不要去吧,就當個自由的遊魂。」

這是賽德克片中我最喜歡的台詞,也是唯一有突破格局的一段話。

腦殼從地上撞彈起的那瞬間,看見樓房之間的天空,看見了不常有的柏油路面角度。沒有感覺到痛,也聽不到聲音。畫面很鮮明,但什麼都不清楚。我記得,在那幾毫秒的時間裡,覺得很自由。然後又回到了地面,得面對一切。

International Week of Pornography

不吐嘈,怎能叫人生呢。

IneVan幫我做的LOGO! 我好喜歡所以放這裡炫耀啊啊啊!!!(瘋狂狀態)

不敢相信我居然這麼感傷。好不舒服,有沒有一種藥可以吃了就不再感傷?

世事難料。

就是會有那些有了年紀也有社會歷練,有家庭也有人際關係,卻沒有判斷力和包容心,硬拿著迂腐、不合時宜的價值觀來不尊重人,而且完全不自覺有錯的人。放心的去死吧,世界沒了你們就可以爛得再慢一點。

我不在乎這個世界,但我在乎你們。

Human這篇翻得真好(y)翻譯代表作。(自我感覺超良好)

"I know how your lonesome." (No, you don't.)

對他說了他是一個不適合娶妻生子的人。但就算說這種話,他還是一個神經病。世界還是照轉,我還是照想死。在一個看向你的眼神中充滿對其他人都不會出現的厭惡與鄙視的人,你要怎麼尊敬他?不是說我沒有錯,只是他甚至認為自己沒錯。太噁心了,這只是一種極致的惡性循環。

腦內遮蔽系統自動開啟!

愛過,才懂恨。當年無知的愛造就今日無奈的恨。你明白其實我們早就開始彼此憎惡,但不願接受只是讓自己越發可惡。你的精神病就是這樣來的。王八蛋。

其實我家很有錢,考慮到被他揮霍浪費掉的部分,可以買兇殺人或付一級殺人罪的保釋金,尤其足夠當做腦溢血的醫療費。但重點是,已經都被花掉了。

"自我分析和自我耽溺也是一種自我毀滅的微妙形式,早晚會走到印度教所謂的涅槃和精神病醫師所說的緊張性精神分裂症。"

好痛苦喔,不過習慣就好。而且世界上還有許多人過得比我慘,我已經不應該抱怨太多了。

聽許多的他們說,『曾以為背著一把吉他,讓歌聲伴著淚水與歡笑,就可以一路瀟灑走下去。』- 那些如今成為我們父母的人

從小就命令我們除了讀書其它都不用想,現在我們學業成績都不怎樣也就算了,還開始問我們為什麼當初不學些才藝,比如射箭,空手道之類的。你現在是他媽的在靠夭什麼?啊?我才想問你當初幹嘛不把我留在套子裡就好。

Ich schreibe anders als ich rede, ich rede anders als ich denke, ich denke anders als ich denken soll und so geht es weiter bis ins tiefste Dunkel. (Brief, 1902-1924)

兩種樂器同款老師……哇好尷尬,這是雙倍福利也是雙重煎熬。對一個新手來說這樣真的好嗎???囧rz
雖然的確是自己太不自量力而為啦……不過欲望這頭野獸已經抓住我了XD

對台灣的樂隊說:太謙虛是當不了搖滾明星的。實力甚至都可以不算什麼。

一樣用二十五年,極少數樂團撐到被稱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搖滾樂團之一,成為葛萊美獎得獎者、登入搖滾名人堂,其它絕大部分的樂團永遠走不到這一步,這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的現實,那絕大部分的樂團的樂迷中的一部分便會攻擊甘願耽溺在星光下的樂迷,最後就是雙方都將之視為垃圾。
嗯,這只是歐美的情況。

在台灣玩音樂大多是種以失望為基石的恩賜,離‘生活’這等級還遠得令人心痛。

翻譯歌百首數進入倒數階段,這是第一小步的達成!

真,幹。

因為等那婊子養的28路公車(由無恥的政府給那犯賤的南台灣客運在他媽的營運),所以得在見鬼的火車站月台裡多浪費40分鐘腦殘的生命,回到家後就只能吃那該死的餿便當。

Rancid - Fall Back Down
(大推,好碰友之歌)

My Funny Valentine這篇翻得很爛,當時就知道了,但卻完全改善不了,現在回頭看才想通可以做哪些潤飾,啊啊……果然將譯文放置play一段時間後再改是翻譯標準流程(參考書play)

新技能:百字虐。

直接破梗算了:泰迪是被操控了去關掉大衛。

想來我不是失眠,而是得了醒著就捨不得睡覺,睡了又不願意起床的病。
(via @twitter)
太精確了,要當做我人生的註腳。

要是不快寫出這個邊攔的作用和對我的意義,會有點難繼續胡扯下去XD

只是……從週日下午睡到週一中午而已(遠目)

想當年(?)第一次看到Maroon 5的MV是"Makes Me Wonder", 那時我認真以為這是一個all gay guys的樂團,雖然一堆火辣空姐在他們身上又蹭又舔的。現在再看到他們,感覺依舊。XDDD
ps. 貝斯手和鍵盤手把頭髮剪短是個再正確也不過的選擇了。

腳指都通風了,可以買新襪子了噎呼!(窮酸調)

將有精神科醫師駐校免費諮詢,可預約。口恩……口亨。

昨夜3 A.M. May和我在我的房間內聊通宵,她說了些邪惡的事讓我在床上扭動不已……Orz

事實:做完興奮無比的激烈運動後就想大吃特吃。

腦疼。

hey! 各位認得出這個muttering的背景圖片來自哪嗎 :D

其實我絕大部分的軍事知識都股溝來著,我辦得到,你們也一定辦得到!(口黑)

很喜歡吉他的多樣聲音和吉他手彈琴時的陶醉或激動神情,但我真的討厭彈吉他,他媽的手指痛啦!

這裡可以打髒話而不被消音,太棒啦!XDDDDDD

我得到愛馬士小姐了!